第(2/3)页 然后我才想到,齐享呢? 齐享正立在路边,凝视被淋透的街面,小马路看过去像雨夜里微光闪烁的一条河。我在他背后喊一嗓子:"喂!" 他回身:"讲完了?" "讲完了。" "那走吧。" "那个,你跟我一起回家吧?" 他惊异地看着我,我很窘:"哦不是,我的意思是,我们一起回市里,然后各回各家。" "母亲大人下命令了?" "其实是我想家了,再说。"我想想又补充道:"这样我们如果明后天要见面,也方便很多。" 齐享陪着我,回住处收拾东西,拿手机充电器。 当时是差不多七点四十,我对他讲,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,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八点半的专线公车。他也没有表示异议,他有点偏沉默我注意到了,但我没有问。 我住的不远,学校周边盖给教师的公寓,新的,没怎么装修。我进门把手里的书放下,翻找物件:"院办的苏老师你还记得吧,学校分给她的房子,准备以后给儿子结婚用--哎你就坐那个整理箱上吧,没事。" 齐享没动,只拍拍我堆满衣服的靠椅,语调调侃:"看来是没有别的选择了。" 我有点不好意思:"刚收的还没叠,反正你就随便坐吧,你站着我着急。" "没关系,你慢慢收拾。"他脱掉风衣搭在椅背上:"我用一下洗手间。" "就在旁边。" 齐享大概也就刚刚来得及移动分毫。 说的迟那时快--抱歉我又一次用到这个词--只听对面房间门扇一声巨响,睡裙带起来一阵风,有人瞬间抢占到目标,拧开笼头,动静很大地刷牙,动物一样打呵欠,不关门。 我们面面相觑,再同时看向洗手间。 当时我正拉开抽屉,东西找齐就可以撤了,但生怕里头的女性再做出什么更彪悍的举动,我情急之下提醒道:"小言姐,能借张椅子吗,我这儿来个朋友。" 言维维穿着睡裙,满嘴牙膏沫子伸头出来,睡眼还惺忪着,很淡定:"哦,有男人啊。我刚起床没看见,不好意思,你自己去搬。" 话已至此我只好真的直起身去她房间,齐享问:"要不要帮忙?" 我随口说:"那你就帮我找下充电器吧,应该就在这个抽屉。" 言姑娘的房间好在没让齐享进门,内衣就挂在门后的把手上,电脑旁边一堆零食残骸,啤酒罐,以及半空的烟盒。 我拎个方凳出来,一面回想月前我刚搬进这栋屋子,那时多么万念俱灰,也不由被这位姐姐超乎常人的生活方式给惊着了,此女每日三更做人昼伏夜出,我一度以为她至少是个卖***的。 直到某天我们俩趴在阳台上分享了半包烟,才知道,她是个网络上写小说的。 诸位其实见过她,说男人特别爱自作多情以及劝我认栽的那位。她听了我的经历,说庄凝,我有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的冲动,但我还想等等,等着看它的结局。 齐享接过我手中的方凳放下,把充电器递给我:"怎么说,现在走?" 听见言维维还在哼哼唧唧地洗漱,一面唱歌,我摇摇头:"至少等她走吧,不然多傻。" 说这话我有种被自己下套套住了的感觉。齐享笑一笑,坐下,他脸部的线条难得这样柔软,温和甚至让他显得稍稍有些疲倦,接着他拉过我,胳膊圈住我的腰。 我站立不稳。这样不讨厌,但是姿势挺别扭:"干吗呀?" "跟你说说话。"他一使劲,我就坐到了他腿上。 "哎哎,外边有人。"其实外面看进来,这里是个视线上的死角,但心理上总有点过不去。 他低低地说:"那就去把门关上。" "......我才不要!"我听言维维欢乐地哼着小调从洗手间出来,再啪一声把她自己的房门带上:"我们走吧,走吧。" 但是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臂反而收紧。我去掰他的手指,气喘吁吁它们却丝毫不为所动,齐享并不看我,他耐心地用左手抚摸我的头发,唇角是志得意满的一个小弧度。 事后回想起来,他这样相当迷人。但当时我很紧张:"喂?喂!别。"也想不起来摆事实讲道理,只能小声威胁:"我那个什么,我喊人了?我真喊了。" 他的回答很简短:"好的。" 这么一来我突然没忍住就笑了,额头抵住他的肩膀,整个人都松弛了。 "笑什么。"他动作很轻的捏我的下巴:"不许笑。" 然后他低头吻我,温柔而简略,只用他的唇碰碰我的,离开:"再笑?" 我还没来及做出反应,他又吻下来,这次更深切一些,再离开。我使劲敛容,气都喘不匀:"我没笑,没笑了。" 齐享莞尔,黝深的眼睛此刻柔而亮,声调却已难以清明:"抗议无效。" 我做了个很孩子气的举动,两手交叠着把嘴巴捂上。他只用了一只手,就把它们握住,接着他再次俯下身。 这是第一次在他离我这么近时,我既没觉得是在坏给谁看,又没觉得恼怒,但喜悦或激动也谈不上,我心里只有一种奇特的平静,以及混了复杂成分--比如怜悯,比如怅然--的温情,就像你的一生都摆在你面前,跟你预想的不一样,但你也已经准备接受。 你看,庄凝,他们这个时候,也可能在拥抱,接吻,就像你一个月之前看到的那样。 齐享的气息近了,我闭上眼睛。 现在我可以说一说,那一年的仲夏到初秋,到底什么事在瞒着我发生。 七月,沈思博从溧城无功而返。 在那个地方,他晚上住在招待所,白天他爱的女孩陪着他,坐公车晃过溧城的大街小巷,这是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,就每天要经过的路线,他这么想想,就觉得,好亲切。 他们像所有初恋的青涩孩子一样又傻又快乐,她带他去尝她最喜欢的小食铺,带他去看她最珍爱的风景--但只要谈到他们之间,哪怕最无意的谈话也能引来她的缄默,他的心在这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缄默里,一点点沉下去。 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。那个叫庄凝的姑娘,她们两年的友谊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良知上,庄凝对她的好,庄凝的眼泪和疼痛。 他离开的时候她想,他大概对她失望透了。他们明明彼此贪恋,却要分担求不得的痛苦。但她没有办法。 暑假将要结束的某个晚上,他给她打电话,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,漫无边际,彼此都够不到真正想表达的衷肠,直到他提到当天的一桩意外。 这桩意外的当事人我也认识,我和沈思博初中时期的同学,我从上海回来以后听说,他打篮球时心脏病突发,送到医院已经不治--沈思博当时就在场。 "一个人,之前还跟你说说笑笑的,说没就没了。" 谢端想,难怪他今天这么郁郁的样子,她正要张口安慰,他在那头低声道: "端端,如果是我呢?" "......" "如果我明天就死了,你会不会后悔?" 她拿着话筒,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无常的悲伤摄住:"你不要胡说。" 阖上电话以后,谢端设想了一下他苍白着脸躺在那儿,这个我懂,我偶尔也会这么想,爱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,关怀,怜惜之外,又有满心对不可知的臆测和想象。 她非常痛苦,拨给我,当时我正坐在电影院,和齐享一起看电影。 那之后的第三天我从上海回到陵城。 我有点缺氧,迷迷糊糊地问:"齐享,你喜欢我吗?" 他刚刚结束一个漫长的亲吻,我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在我的肩颈间,他的手把我外衣的扣子解开,又系上,手指慢慢摩挲这个牛角形状的小玩意。 男人碰到这种问题,多少都会有点尴尬,善于在这类事情上表达自己的男性,现实里其实非常稀缺,我也没有碰上例外的一个,他斟酌几秒:"不然你以为呢。" 我想说,或者是,同病相怜?在佳缘小栈时,服务员说**藕正好是两个人的份量,不是吗? "我真跟她像吗?" "谁?"他几乎立刻也就明白:"你又想哪儿去了?" 他样子有点生气,把我放下来:"算了,走吧。" 这个人怎么一点交流的诚恳都没有呢,我把充电器塞进包里,一边说:"像就像呗,我又不介意。" 我话尾刚落,齐享原本已经走出门,退回房间把门啪的带上,转身向我走回来。 "庄凝。"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:"不惹我你就不开心,是不是?" 我到家的那天沈思博已经去了学校,他妈妈在门口看见我:"小凝?听说你暑假去了上海,回来啦?" "对啊沈伯母。"我讲话的语调,就跟我不曾为她儿子伤过心似的:"沈思博呢?" "他去学校了,今天刚去。" "哦。"我松口气又觉得略略失望:"也是,他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。" 她诧异的瞪着我:"你在说什么呀小凝?你们是不是吵架了?" 我也诧异地回望她,她坚定地说:"不会的,我了解我们家思博。" 我再不走就要重燃希望了,赶紧苦笑一下:"哦,那也许我搞错了。" 沈伯母叫住我:"哎,小凝,思博有件衣服落在家里,你给他带过去吧。" 她在衣橱里翻找,一面跟我唠叨,我和沈思博小时候的事,说他因为我生病自己也不肯睡觉,说他总记得我偏爱吃什么,每次我到他家吃饭他都会关照保姆做,说他上中学前都不和别的女孩子讲话。 我靠在一边,想,其实沈伯母是知道的,她只是向着我。但她这样,并不能改变现实,那些事是真的,都是真的,却只会让我更难过,这就好比一场人命官司,无论舆论如何偏向,逝者却到底已矣。 她说,小凝,你多担待他一点,他会懂事的。我笑了笑,这时我闻到房间里有香气。 清淡的,微酸的甜。 沈思博从来不爱吃小零食啊之类的,我有一次拿话梅塞给他,他皱皱眉头又笑起来说,这不是小孩子吃的吗?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写字台上,那里有一小盒茶梅,跟谢端喜欢的那种,一模一样。 我也不怎么高兴了:"我又怎么惹你?我说的是不是事实,吃饭的时候你明明想到她,而且你之后情绪也不一样。" 他停下来,顿了一顿:"对,我跟她就在那条马路上分的手,那天我态度很坏,不肯听她多说一句,我有时也会想,如果那天我稍微好点会怎么样--但这并不说明什么庄凝,现在跟我在一起的是你,你难道不能......" 我看来,这误会大了,他以为我吃醋?他以为我在乎? "你解释什么,我说了我不生气。"我觉得语言还不够有说服力,也真的不想跟他争执,我要表达的意思到了,就认为别人也该就着这个意思顺流而下。 这时候言维维过来敲门:"庄,小庄你还在么?" 我直起身想应,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出声,大概这个情景实在尴尬,估计她也没什么要紧事,回头再联系不迟。 言维维在外头嘀咕:"看来走了呦,真是,比我还糊涂。" 然后她离开,从大门出去,拧转钥匙的声音。 我把视线调回来,耸耸肩膀对齐享补充道:"真的。" 我其实,怎么说呢,也不是那么真的。但你知道一个女性,她在感情上已经挫败一回,弄那么难看,在下一段里多少要找回点姿态,再拿它当回事一次,她不愿意。 齐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一会儿,他长长地出了口气,然后竟然,笑了起来--虽然算不得多么开怀。要描述这个笑,就得跑一下题。 记得我刚上小学,有天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一定要看一个电视剧,我爸说:"不许,去睡觉。" 平时我是反驳不能的,那天魔怔了:"我要看,不要你管!" 我爸脸板起来了,才可怕:"再说一遍。"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:"我就要!就要!!就要!!!" 一出口我想完了,这不挨打往哪儿跑,结果我爸沉着脸瞪了我一两秒,接着挺突然的,他笑了,过来掐我的脸:"这个小丫头!倔的!" 事情的结局是,虽然我没看成电视被送上床睡觉了,但也没挨打,我爸对我还特别和蔼,我被彻底搞糊涂,觉得成年人翻脸如翻书,不可理喻。 后来想想他就是,一方面被气的无法可想物极必反,另一方面,竟然跟他七八岁的小女儿这么较真,他估计也觉得荒诞。但是说来说去主要的,还是他爱我--还是个小孩子呀,教育的机会多着,现在就让一让她吧。之后我大了懂事了,也就基本再没这种契机。 齐享此刻的模样,跟庄主任当年那个路数是差不离的。就快被气崩溃了,但是稍微一个转念,你看她肩膀耸的活像个阅历丰富的女郎,不知道从哪个蹩脚电影里看来,但这个动作明显跟她文不对题。 算了,让一让她吧,你还不知道她么? 是啊,他知道我。他一笑,我就傻了,他继续跟我吵下去我应付得来,不是这个。 "真的?"他反问我。 "啊。"我说:"可能是吧。"我忘了我之前说什么了。 他看着我,慢慢道:"现在我回答你之前那个问题。" "?" "对于这么一个一根筋又笨得伤心的,我还真是希望。"他蛮淡地说:"能少喜欢她一点。" 我背靠书桌,瞪着他,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过来:"呃。" 好了,这下攻守易势。同时我手机在包里鸣叫一声。我伸手去翻,一面纠结,这怎么,这怎么回应呢。 短信内容很简单,我第一遍没看明白,又看了一遍,然后我像一只闻到毒品的警犬一样绷紧身体站直。 小庄,你钥匙丢在大门上,我给你放苏老师那了,你回来自己去拿。 "齐享。"我很崩溃地,对他说:"我们可能被锁在里面了。" 我回到寝室,里头空荡荡的,我把遮挡书橱的报纸撕下来,小苹果的相框里是我和端端的合照,我对着它看了一会,然后爬上床躺着。 不会的。 第(2/3)页